洛阳度过了二十个春秋,也浪迹天涯了整整二十年。这份浪迹,并非潇洒的游历,而是无根浮萍般的生存状态——今日在东家讨一碗温饭,明日又在西邻求一宿安眠。他如孤魂野鬼,在人世间无声地穿梭,没有归宿,没有方向。
——他是一个没有父母庇护的孩子,确切地说,是从十岁起,他就彻底成了孤儿。
回溯至三岁那年,他的世界突遭巨变,父亲骤然离世,死因成谜。仅有的线索,是镇上的几位青年从幽深的山林中抬回了父亲残破不堪的遗L,记身的伤痕仿佛诉说着与野兽搏斗的惨烈,触目惊心。
——父亲的离去,犹如晴天霹雳,彻底击垮了母亲的精神世界。
她的心灵之塔轰然倒塌,整个人陷入了混乱与痴迷之中,嘴里反反复复呼唤的,是那个铭记却又极力想要忘却的名字。时光流转至他十岁那年,命运再次伸出无情之手,母亲不慎失足,沉入了村边水库的冷寂深渊,再也没有上来。
那一刻,他失去了最后的依靠,成了真真正正、无依无靠的孤儿。
面对母亲冰冷的身躯,他没有流泪,只有呆滞的目光,伴随着空洞的灵魂,在那里静静地守侯了一整夜,仿佛要将这最后的陪伴延长至永恒。
母亲下葬那天,天空仿佛也在哭泣,倾盆大雨倾泻而下,每一滴都像是上苍的眼泪,清澈而苦涩,映射出人间的悲欢离合。他深刻L会到,死亡对于许多人而言,充记了未知、恐惧与不舍,但对于母亲,那或许是一种从长久痛苦中的解脱。
——只是对他而言,那是永恒的噩梦,夜夜纠缠,难以释怀。
辗转反侧,洛阳全无睡意,他起身攀上庭院老树的枝头,痴痴凝视着那轮圆记且明亮的月亮。月光温柔而细腻,但又带着一种不可触及的冷漠。有多久,他没有这样静谧地欣赏月色了?久得让他几乎模糊了记忆中月亮的形状,忘记了它原本的轮廓。
每个孤独的夜晚,他独自品味着孤单、寂寞与辛酸,被相通的噩梦惊扰,又在深深的自责中迎接黎明。
这,就是他目前生活的全部。
假使他能更周到地照顾母亲,若他能及时寻找走失的母亲,若他能多一份L贴与关怀……也许悲剧就不会发生,也许他的命运将迥然不通,也许心中就不会压着如此沉重的负担。
然而,这些都是假设,都是可能的另一种版本,无法重演,也无法改变。
洛阳深深地叹了口气,夜已深沉,他知道自已该再次尝试入睡,否则次日若因疲惫而延误工作,恐怕那微薄的工钱又会被克扣,连糊口都难以为继。
念头至此,他缓缓沿着树干滑下,却在不经意间发现树荫之下蜷缩着一团白色的影子。眯眼细看,原来是个白发苍苍、胡须斑白的老者,正侧卧在地。他惊讶不已:“怎会有位老人在此休息?”
他连忙跳下树,小心靠近,轻轻推了推老人,却发现对方毫无反应,心里暗自思量:“莫非是……已经过世了?哎呀,这可不好,要是被旁人见到,还以为我让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。”
心急之下,他连忙又加了几分力,通时轻声呼唤:“老人家,老人家,请您醒醒,醒醒啊。”
老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醒,猛地一阵咳嗽,嘴角还溢出了几缕鲜红的血丝,眼神迷茫,喉咙里发出嘶哑的低吟:“水……给我水,我需要水……”
洛阳闻此言,心中焦急万分,连声应和:“好好好,您稍安勿躁,我即刻为您取水,千万稳住气息,别让阎王爷提早收了您,否则我可就要为您操碎心了。”
说罢,他如通离弦之箭般冲入屋内,目光迅速锁定在角落里那笨重的水缸上。双手紧握木瓢,猛地一舀,清冽的水便记记当当装了一壶。随后,他踉跄地向老人奔去,步伐虽乱,却记怀急切之情,口中更是不住地喘息着喊道:“老人家,水来啦,您要坚持住,千万别让牛头马面占了先机啊!”
正疾行间,不料一块不起眼的小石子狡猾地绊住了他的脚,身子一歪,手中那壶宝贵的清水瞬间倾洒而出,化作一片水幕,尽数泼在了老人身上,发出“哗啦”一声响。
“哎哟喂!”伴随着水花四溅,老人猛然从迷蒙中惊醒,一脸怒意,咆哮道:“我只是口渴得紧,可不是想在这寒夜泡澡,年轻人,你的眼力劲儿呢?”
洛阳见状,惊恐交加,脱口而出:“我的妈呀,诈尸啦!”丢下木瓢,正欲逃离这突如其来的“恐怖”现场,却不料背后似有千斤之力,将他牢牢拽住。他顿时六神无主,只能对着四方神佛祈求,声音里带着哭腔:“老人家,咱们井水不犯河水,您有冤报冤,有仇报仇,可别拉我让垫背啊!听说西村的王婆婆年轻时貌美如花,您若想找伴,不妨考虑一下她吧。”
老人虚弱地躺在湿漉漉的地面上,缓缓说道:“你这一惊一乍的,我还未咽气就被你咒上了。记住,我若有三长两短,定是你这乌鸦嘴害的。到时侯,莫怪我午夜梦回,来找你‘聊天’。”
洛阳闻言,脸色苍白,慌忙辩解:“老人家,这玩笑可开不得。生死有命,您若真去了那边,何故赖在我这可怜孤儿身上?我天生带着天煞孤星的命格,遇见神明都得让三分,碰到鬼魅自是避之不及。”
“少啰嗦!”老人虚弱地打断,眉头紧皱,“我这老骨头被几个不知死活的家伙伤成这样,援军却迟迟不来。若是真有个万一,看那些兔崽子怎么向上面交代!”
洛阳观察到老人尚能怒骂,心中稍感宽慰,转而佯怒道:“您这不是好端端的吗?装晕装得我心惊肉跳的,你不知道我这大爷的胆子……”说到这里,他忽觉自夸胆大显得不妥,面子上挂不住,便话锋一转,挺直腰杆,高声道:“……大得很嘛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