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皓也知道,自己虽然没有人命在身,然而这些年来民愤极大,待人太刻薄了,专门乘人之危,便把别人的田地变成了自己的,而自己宅子里这左一个右一个姨太太,确实是有勒逼而来的,给家里抵债。
尤其是那个五姨太,小小年纪,居然那么有主意,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,偷偷地跑掉了,天知道她是去了哪里,倘若是投到共产党那边,控诉自己逼迫她当姨太太,这可是个不小的罪名,自己是不太知道共产党的律条,几岁能结婚,不过老五进自己门的那一年,还只是十四岁,这还是按中guo岁算的,倘若按西洋的算法,不过十三岁,就说她的这个年纪,即使是中guo的道德观,也实在太小了一点,而自己又是如此的年纪,黄皓是听闻过乡人背地里议论这件事,道是自己作孽,硬生生坑害了一个年少的女孩子。
所以倘若老五到了共产党那里,控告说自己霸占了她,自己可是会怎么样呢这个老五啊,自己当初可怜她,才收了她当五姨太,免得她饿死,哪知竟然是埋了个炸弹在身边,如今要爆炸开来了,就说老五这个脾气秉性,平时不言不语,居然如此有主意,真像自己的三丫头,那个孽障,都是天生反骨,三丫头是离了延安,这个老五又往中共那边去了。
黄皓越想心中越是不安,那是真能要命啊,虽然如今是号称不会流血土改了,可是等他们得了天下,天知道会怎么样呢到那时是死是活,都是人家说了算,自己倘若一个苟且留下来,只怕前途难测,所以黄皓连续几个晚上睡不着觉,在三姨太的鼓动之下,终于决定了,要离开广西,到香港去。
只是这一去真的血肉模糊啊,自己的半条命都留在了这里,大半个身体给撕裂了,房屋田产啊,都带不走啊,黄皓当然是有金条银元,也有美钞,不过多数财产还是在土地上,如今这一走,损失惨重,所以揪心揪肺地痛,他想来想去,就把主意打到了大太太的头上,大户人家的小姐,有许多陪嫁,这些年虽然难免消磨,但手头应该还剩下不少,倘若能自己带了走,到了香港,心中便没有那么空虚了。
于是黄皓临走之前,便到了卢兰玉房中,逼迫她拿出私房妆奁,卢兰玉当然死命不肯,两个人就在这里撕扯,黄皓差一点便要动手打人,这时候是黄瑞成气喘吁吁地说:父亲,你莫非真的要断了我们母子的性命么难道大房竟然什么都不能留下
黄皓看着黄瑞成,终究有些犹豫,毕竟是自己的嫡子,还是感到不很能忍心,说出去也不好听,左思右想跺跺脚,骂了一声,反正留下来也不过是便宜了共产党,伸手抄了桌面上装首饰的匣子走了,没有再仔细去搜。
等他走了,卢兰玉气得差一点便死过去,傅传芳和宁凤姐好一阵按摩前胸后背,连连呼唤,这才缓了过来。
所以虽然担忧共产党的土改,不过在傅传芳心目中,黄老爷的那一次打上门来抢可是恐怖得很。
梅思连连皱眉,黄老爷实在是太无情了。
或许是因为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小女儿,卢兰玉的生命仿佛给注入了一点点活力,精神有所振作,本来她自以为只能拖个十天半月,哪知却一直坚持到了三月下旬,终于到了尽头,弥留之际,她把其她人都支开了,拉着梅思的手,流着泪道:幼蕊啊,都是娘没本事,让你们姐妹三个受了这么多委屈,特别是你,当年实在对不起你。
从小就不能住在家里,仿佛不是这个家中的人。
梅思抚摸着母亲枯瘦的手,道:妈,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,您还提它做什么我也知道妈妈不容易,况且我现在也过得不错。
卢兰玉点了点头,抬起另一只手指着床角:那里,你把床板起开,下面有一个盒子,你拿出来。
梅思按照母亲的话,搬开了一条床板,这是卢兰玉当年陪嫁的大木床,床底有暗格,卢兰玉这么多年没有让丈夫知道,有一些东西就藏在里面,此时移开床板,露出来一个金漆螺钿的盒子。
梅思捧着盒子,放在床头,卢兰玉颤颤抖抖将盒子打开来,登时一阵亮光晃人的眼睛,梅思闭了一下眼睛,再睁开来,只见那盒子里满满当当,是宝石翡翠的首饰,多数是镶黄金的,白银很少,这一盒首饰,着实贵重得很了。
卢兰玉道:幼蕊啊,这是我最后的家当,当初冒险留在这里,好在没给日本人抄了去。你收藏好,今后若有为难之处,便靠它们度过去,母亲除了这些,再没别的给你了,如今天翻地覆,我也快不行了,今后全靠你自己了。
梅思登时便哭了出来,真是心疼母亲这一片心啊。